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草木成春(1)

Summary:

我把自己的头盔扣在死啦死啦的脑袋上,碎石残片不长眼,这颗脑袋时常让人恨得牙痒痒,但现在它得是完好的,炮灰团仅有的灵魂就在这头盔下面,它得活到把每一笔债都还清了。

第一章   激

十里不同天,万物在一山。

茫茫的大雾里,山头连着山头,厚重的云层把古老的山群拦腰截断,一层层,一片片。丛山峻岭,像凝固的浪花,一浪赶一浪。

往下看,是真正的浪,怒江从不吝啬它的威武霸气。

我第一次发现横澜山的美,尽管我在那里待了整整两年。

我很幸运,能够在晨光熹微中一览胜景。

我很倒霉,我是在南天门上才发现对岸的青山是这样妖娆。

我很沮丧,因为我是被鬼子追击掉下悬崖才被迫欣赏遗失的美好。

我很庆幸,陡峭险峻的山谷里有这样一个石洞让我栖身。

让我们栖身。

砰——

砰——

砰——

一个鬼子俯下身把子弹射出膛,击碎的岩石和树叶砸在我们的头顶,第二个第三个鬼子也拉开了枪栓,现在我们的头顶哗啦啦地盖上了土。任凭头顶开花,我们都紧紧地挨在一起,向后撑着。

这是一处悬崖峭壁间的石窟,一张桌子的天地。

上面扔下来的手榴弹砸在树干上又弹回岩石壁,炸得我们七荤八素。死啦死啦整个人就跟土里刨出来似的,要不是眼珠子还在转,我准以为他已经死了。

可不是吗,眼珠子在转手也在动。眼珠子看的不是小太爷,手护着的自然也不是。

死啦死啦在方寸的天地间把自己竖成一堵肉墙,挡在他的师座前面。虞啸卿,我们的师座,现在蜷缩在角落一动不动,只差半口气就能过奈何桥了。

我挺高兴的,小鬼子脑子缺根弦,要是手榴弹上系根绳子荡下来,保准把我们三炸成肉泥,给南天门的好山好水祭一盘精锐和人渣的大杂烩。

虞啸卿死前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就是穿了张立宪的衣服,一旦日本人发现炸死了虞师的师长,那是要上报纸的。虞啸卿的肉体会比他的灵魂死得更晚,小鬼子会把他的头挂在杆子上,插到南天门耀武扬威。

等了有一刻钟的时辰,上方窸窸窣窣的声音没有了,小鬼子大概觉得我们肯定是掉下悬崖摔死了,也有可能认为并不值得在我们身上浪费宝贵的弹药,悬崖峭壁上不去下不来,让我们饿死变成干尸也是可行的。

确定日军离开后我长吁一口气,看着灰头土脸的死啦死啦笑了笑。

死啦死啦抹了把脸,吐着嘴里的土骂:“你别乜斜着眼睛,我知道你在想啥。”

“我在想师座啥时候醒。”我说。

死啦死啦摇摇头:“你是在想他什么时候死。”

我耸耸肩,决定不去和他争执。

死啦死啦朝我扔了个土块,指了指身后的虞啸卿说:“他什么时候死,我不知道,但我们的死近在眼前。”

一师之长突然失踪,师部定然炸开了锅,虞啸卿的亲信会在禅达马不停蹄地展开搜索,他们想不出,唐基肯定猜得到。能让虞啸卿做出如此反常举动的只有一个人——他的刘关张兄弟。虞啸卿要真死了,唐基会把我和死啦死啦当众活剐了。

无名火烧得我浑身滚烫,我愤怒,我也后悔,迟来的觉悟毫无用处。

死啦死啦又把树杈和叶子扔向我:“现在满意了?”

我恶狠狠地瞪大了眼睛:“满意!”但我很心虚,不敢真地瞪他,只能转向昏迷不醒的另一个人。

把时钟拨回三天前。

虞啸卿请死啦死啦和我泡温泉,他倾尽所有能给的一切,双手捧着送到了我的团长面前。南天门欠下的债,团长还了一部分,虞啸卿又欠下了。迷龙死了,团长又欠债了,虞啸卿也欠了。师座信誓旦旦地承诺着未来,他要升我做团长,要让死啦死啦做他虞师的师长。

我们没有不相信。

他已经食言过了,那样傲气的人决不允许自己再一次在我们身上失手,他的自尊不允许,所以他把自己认为的所有对他重要的一切,都许给了我们。

这个我们甚至还包括了我,毕竟在他眼里我只是个会走路的草包。

不久之前,我们刚给了他生平最大的难堪,宁可抱着乒乓球过河也不走他搭建出来的桥,而现在死啦死啦什么话都没说,只是接过酒杯一饮而尽。

我不在乎授勋表彰,我只想要回到炮灰团去。死啦死啦也不在乎,他一路上沉默得像具死尸,我觉得很不对劲。

我求他别再去迷龙家喝老鼠药了,已经没脸去全民协助那洗胃,再去就只有喝大粪水了。

死啦死啦看着脚尖说:“茶好喝。”

他没有如愿喝到茶,一发炮弹落在街上开了花,把团部的车炸飞了。南天门上的防空警报凄厉地惨叫着,呻吟着,荒腔走板地呼应着日军的轰炸机。

我简直不敢相信,鬼子这是吃回魂药了啊!

死啦死啦扯着我东躲西藏一路狂奔,他不往收容站跑直往师部冲。

老百姓是战争中适应得最快的那一波,街上转眼没了人,他们麻溜地关上了家门,插好门闩守着一辈子挣来的那么点安身立命之地。

我从一个新兵蛋子手上抢了支枪,跟着往前跑着。轰炸机从前方山头调转方向,朝我们这边飞了过来,炸弹在民房巷子里爆炸,硝烟滚滚,迷得眼睛疼。

该死的鬼子!该死的!

才洗完澡的我们又成了尘埃里的泥腿子。死啦死啦带着我跌跌撞撞地在忽远忽近地爆炸声中摸索。

师部就在前方,我们抬起头的时候,师部开花了。

我倒吸一口气,一个踉跄狠狠地撞在了死啦死啦背上。死啦死啦被我砸倒在地。我痛得死去活来,残垣断壁的碎石打中了我的瘸腿,我叫出了声。

死啦死啦恶狠狠地说:“别鬼叫!”他把我拖起来又揪着我衣服往前跑。

死啦死啦满头是血,他的头盔不知道掉哪里去了,连带着他的魂。我把自己的头盔扣在死啦死啦的脑袋上,碎石残片不长眼,这颗脑袋时常让人恨得牙痒痒,但现在它得是完好的,炮灰团仅有的灵魂就在这头盔下面,它得活到把每一笔债都还清了。

师部的大门坍塌成了一堆乱石,虞啸卿站在废墟中,他站得笔直,仍然像一支长枪。他破相了,血流了半张面孔,身上的绷带透了红。

“方角位41—00,距离1500,搜索!”

“标点瞄正…瞄点正确!”

“长点射!放!”

5人一组的炮手们正有条不紊地进行反击。

“美制M3,37毫米战防炮,刚落地就开了荤,来得刚刚好。”虞啸卿掷地有声地指挥着,他比以前更沉得住气,更像一个处事不惊的长官。

虞啸卿看见了我们,他的马鞭挥向了大议事堂,死啦死啦就跟了过去。

“军部急电,竹内连山不仅溜得快还找了好帮手。”马鞭不偏不倚地打在地图上,指着南天门,“滇西大局已定,几架轰炸机就想翻盘,日本人是痴心妄想!”

死啦死啦压着声音说:“可不妨碍他临死拉几个垫背的。”

“你我不是垫背的。”虞啸卿说得很认真。

死啦死啦也很诚恳:“言之过早,师座。”

两人四目相对,死啦死啦的手指戳在了南天门的后方,他的指甲盖劈了,粘稠的血渍因他过于强烈地撞击而印地图上。

门外的炮击声震耳欲聋,余治大喊大叫,炮弹打中了其中一架轰炸机的机翼,现在那个茹毛饮血的铁家伙要坠入山林烧起来了。

虞啸卿目视前方头也没回,紧紧盯着地图上死啦死啦留下的血印。血渍就按在南天门的屁股后头。那里是铜钹,赤色游击队聚集的地方。

我想起了烦人的小书虫,不念经的和尚,衣衫褴褛比炮灰团还像叫花子的农民,想起了那条绳索和粗藤缠绕起来的索道,这不是一种好征兆。

死人在向我招手,还都是赤色的。

虞啸卿的脸色很凝重,他很快摇了摇头。死啦死啦伸出手指摇摆了几下。

死啦死啦开口:“铜钹的游击队和日本鬼子,哪个是你的眼中钉重中之重?”

虞啸卿说:“自然是日本鬼子。”

我在心里替他补充道:然后才是赤匪。

“我和我的传令官去过铜钹,那里之前有一个大队的驻军,为了带走这位发了疯的传令官的爹妈和那些能压死马匹的书籍……”一个小石子砸在我脑门上。

“等我们离开铜钹的时候遭遇了一小股日军,经过一番激战,他们同那帮赤色武装分子应该都死了。”我接着话茬往下说,尽量避免死啦死啦从嘴里说出更多的,让虞啸卿避如瘟疫的事情。

死啦死啦又扔了块石子砸在我脸上:“你过来说话,再走近点,三米之内!”

我赶紧挪过去,岔开虞啸卿看着死啦死啦的视线,指着地图上的南天门:“竹内虽然跑了,但他留下的残军没地方躲,肯定钻林子、地道去了。能联络上峰派轰炸机出来,我觉着那是迷惑我们,他那点儿人聚起来就打几炮解决的事情,散是蛇虫鼠蚁,尽往犄角旮旯里钻,现在闹这么大动静就是一个信号,走散的溃军肯定都跑铜钹驻地那去了。

死啦死啦撇着嘴捡了块大石头,我麻溜地躲到虞啸卿背后。

我探出半个脑袋:“这次我站师座,日本人就是临死前挣扎一把,佯攻撤退。”

石头扔了过来,虞啸卿看都没看晃了晃身子,他把我一把纠到了死啦死啦面前,死啦死啦狠狠地给了我一击。

我的马屁没能保住我的脑袋,但虞啸卿的脸色缓和了不少。

死啦死啦的声音很坚定:“竹内那老王八花了那么久把整座山都挖空了,就为了把南天门做成必死之局,我们侥幸活了下来,直至下山未窥其全貌,除了一防二防和三防,山后是否有暗门子,我们不知道,整座山没被发现的地道里还藏着多少日本兵,我们也不知道,南天门和铜钹之间有多少陷阱,我们仍不知道。”

话题从赤色分子引到了让虞啸卿痛不欲生的伤口上,他眉头紧锁,一副受伤的表情。

死啦死啦继续摇摇头:“我们都不知道。”

虞啸卿看着他,看得很认真很真诚,没有怒气和焦躁,他已经开始习惯在死啦死啦面前放下军官的骄傲,何况他还亏欠了他。他终于学会了用耳朵去听一张嘴,尽管这张嘴巴时常口无遮拦、异想天开,给他招惹祸端。

“海团长驻扎在山上搜寻日军残部,一个礼拜的功夫死了8个兄弟,伤了可不止80个。竹内不仅把南天门编织成了一张网,每个网眼的下面还埋着见不得人的勾当。”死啦死啦最近没往师部跑,但对虞啸卿的决策部署了如指掌。

小鬼子充分发扬了请客吃饭的龌龊精神,陷阱里大部分是埋的地雷,缺德的连捕兽夹都用上了,林林总总不下十数种可能弄不死你但又能吊你半条命的玩意儿,挨上一下,就只能和不辣一样去后方的伤兵堆积场,祈祷自己在发烂之前不被遗忘。

海正冲本人也光荣负伤,满山不见几个鬼子,自己人死伤了百八十,这口气虞师是咽不下去的,昨天就加派了特务营过江协助。

虞啸卿想说什么又没说,他的喉结耸动了两下。向来只有师座训诫他人的份,别人再有理,对上他的眼睛就先矮了三分。他太会蛊惑人心,连死啦死啦这样的高级骗子都被他下了降头,心甘情愿地去做劈柴。如今倒也耐得住性子,不再用他的马鞭抽人,也没给冒犯他的人送几个五百。

师座的眼神钉在团长身上,团长的眼睛看着我,我一时间领会不到是啥意思,死啦死啦挤眉弄眼地瞪着我。

“南…南天门。”

“南天门怎么了?”

死啦死啦的手指快把地图戳破了。

“我们得上南天门。”我恍然大悟,那自然是死啦死啦再明白不过的意思,可他为什么不直接说,师座还能听我的?我茫然地看着他。

虞啸卿皱着眉头,死啦死啦拍了拍我把我转向师座,他的手指掐在我背上,我开始语无伦次地发表着讲话,搞得自己像个指挥官。

两个月前我就站在这里,站在沙盘面前,用我和死啦死啦的命赌整个虞师的命,我第一次在师部高谈阔论,把虞师的精英毙得一干二净,用诡计和阴谋戮得满堂血红。当时站在我对面的人如今死了一半,这地方让我不寒而栗,浑身打颤,好像我一开口就会带来死亡的气息。

虞啸卿的马鞭举了起来,我不敢向后躲,该死的死啦死啦还在拧我的肉。

我龇牙咧嘴地开口:“那天我和团长站在这里谏言,差点被毙了,现在我们还站在这,比之前还要肯定,南天门,我们只看见了它的正面,它就吃掉了那么多兄弟,我们得去看看它的背面,那里一定有问题。”

马鞭没有打上来,它抵着我的脑袋,我被硬生生地戳到了一旁。它又抵在死啦死啦的脑袋上。

虞啸卿今天很沉默,他一向话很多,不是个惜字如金的主,尤其是和死啦死啦在一起,这两人一旦接近,便像是吸铁石一般牢牢地咬着,一个死皮赖脸,另一个纵容地陪着唱双簧。

马鞭从死啦死啦的额头划过鼻梁落在他的嘴唇上,然后又抵在下巴上。

“我的百败之将今天不想开口。”虞啸卿向前走一步,死啦死啦往后退一步,马鞭不偏不倚刚好横在两人之间。

“你的传令官很好,被你调教得越来越好。”他的脸色晦暗不明,含含糊糊,“你眨眨眼睛,他就把你肚子里的话全说了出来。”

死啦死啦用他无赖的笑脸迎接师座,这种眼神无辜又可恶:“英明,师座。”

虞啸卿又向前一步,死啦死啦再后退一步。

“接下来的话不如你直接说出来,省得烦劳他人之口岂不更方便?”

“不敢,师座。”死啦死啦越发低眉顺眼。

“还有你不敢的?”

很好,专病还需专药治,平静的空气里总算有了火药味。虞啸卿站在沙盘前面,仰头瞪着,舌头在嘴巴里不安分地扭动,不知道是在压抑情绪还是准备口吐芬芳,他很拧巴,流露出来的重心思把潮湿的空气都榨干了。

我的心不安地跳动着。

死啦死啦是最轻松的那个,他从来不怕虞啸卿,顶多挨几个五百,捂着脸照样做小伏低讨他的饭,反正最后他总能得到想要的。

虞啸卿瞪了死啦死啦一会儿,良好的涵养还是破功了,马鞭挥得空气里的尘埃满天乱窜跟没头苍蝇似的。

“我让你说!”

死啦死啦还想退,身后的沙盘挡住了他的脚步,虞啸卿的马鞭快把他压扁了,他挤挤眼睛,露出痛苦的表情。

死啦死啦朝我发火:“孟烦了,你来是干嘛的,你的团长最近嗓子疼你都不知道帮一把?”

我大叫起来:“你大爷的!我是被你拽来的,刚九死一生填了多少条命才活了下来,失心疯了想再去一次!”

死啦死啦把眼前的马鞭抢了过去,一鞭子捅在我腰眼上:“你别搁这阴阳怪气,身为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,你的团长决定上南天门是失心疯?你的师座上南天门是失心疯?”

王八盒子的,我痛得都直不起腰来了:“我没说你!”

死啦死啦夸张地尖叫起来:“那你是说师座失心疯了?”

狗日的鳖孙在这等着呢,多狡诈一人。虞啸卿的脸色变了又变,我只能硬着头皮让自己撑在那。

我恨虞啸卿,能看他吃瘪我很高兴。

我一直怂恿死啦死啦走人,隔壁师的米团长有路子能带我们回中原。

我说川军团散啦,猪肉粉条都凑不齐,上南天门之前就只剩下没几个人了,下了山迷龙死了,不辣做叫花子去啦,阿译还跟在唐副师座身后摇尾巴,铁打的虞师流水的兵,3000座坟埋了也就埋了,战争烧起来,再堆3000座又有何难,不过是数目字。你的袍泽兄弟只剩下小太爷和阿译了,再加上捡来的丧门星和克虏伯,五个人打麻将还能站个替补!

一提起走人死啦死啦就装傻充愣,他说他的债还没还完,越欠越多了,就这么走了心里不亮堂,吃饭都没味道。

“所以你宁可去迷龙家吃老鼠药然后转头去全民协助那喝药催吐?你太高看你自己了,你就笃定自己能活,带着新兵再铁马金戈,能有几个来回啊?你那是骗自己!以后还会有人给你喝老鼠药,晚上你床头都站满人,一个个垒在那给你鼓掌:‘恭喜团座东山再起,马革裹尸终成正果!’”

死啦死啦已经学会了在我的诅咒面前不改面色:“谢谢。”

我冷眼旁观,答案是现成的。

罪魁祸首就是他的师座。

今天这出戏死啦死啦死是打算非要我来演完了,不用他鼓动,我心里的毒蛇疯狂地蠕动,亮出了毒牙。

“团座自然不是失心疯,再疯的人上了南天门下来啥毛病都治好了。哗啦啦的子弹不要钱一样全在头顶飞,谁接住了就发财了,眼睛一闭转世投胎,这辈子命苦下辈子阎王一定让给好去处。师座一向身体康健,一天只睡四小时也不忘在山顶练刀法,要是有病那也是累的。”我一口气都不带停歇地继续放炮,“身子是没病,可心里有病啊!那病灶不就在眼前搁着吗,南天门!你一生渴望的起始!死得其所的战场!可在上面流血的是我们这些劈柴,不是师座啊!”

手心里捏出了汗,我惊诧于自己的勇气,如此娴熟,流畅,我在心中演练过无数遍。

“在梦里,我听着炮声面朝黄土,周围的月光变成了红色,从石头缝里,从草根里涌出来,灌满了石洞,我看着我的兄弟们被红色淹没,然后沉了下去,整个南天门变成了血海,我站在一块裸石上,谁都看不见。可当低头的时候,我谁都看得见!我看见了蛇屁股,我看见了老麦,我还看见了何书光,那个一把火把粮食烧光了的赵括,年轻英俊的脸苍白而脆弱,溺在红海里泡得都变形了。可我听见他说话了!他说虞师座万岁!虞师座万岁!”

我的羞辱击垮了虞啸卿,他弯下腰开始咳嗽,咳得惊天动地。

死啦死啦的神情介乎惊讶和愤怒之间,他只想要我稍微刺激一下他的师座,没料到我竟然火力大开以舌为枪突突突地把他的师座掀翻了。

反正已经是这样的局面了,不在乎再在虞啸卿的自尊上踩上一脚。

我对着自己的师座敬礼,咬牙切齿地高呼万岁。

死啦死啦喝道:“孟烦了!”

我知道我不该这么说,但我不在乎。被遗弃的三十八天,夺走了我做人的根本,我对生活不再充满热情,尽管从前也不多,但总有那么一点。

以前我总念着要回禅达帮小醉修好烟囱,打一副耳环送给她,看她笑颜如花的模样。现在我只想找个地方待着,猪窝牛棚哪里都一样,只要吃饱喝足,做什么都行。如果能给我口吃的,我甚至愿意去做丧尽天良的拍花子,只要别让我做一只饿死鬼。

“你来的时候是怎么说的?你说你是虞啸卿,你不要装备齐全的加强团,你要的是你的团!你要我们提到虞啸卿三个字心里想到的是我的团长!而你提到你的袍泽弟兄们心里想的是你的团!你说人死不论军阶尊卑,只问无愧于心!你有愧!你亏了里又亏了表,你的天真葬送了你的团,哪怕那些人是炮灰,是劈柴,他们都做到了!你的信徒视你为神明,心甘情愿地去打绝户仗,因为师座说,四个小时!四个小时你会带着炮火席卷怒江直冲南天门,在竹内的尸体上摆上酒桌!”

眼泪跟蚂蚁一样啃噬着脸,痒得难以难受,我失控了。

“仗打成这样,中国的军人都该去死!”所以我们去了。

“我们已经死过了!”你还没有。

“我们没有食言!”你食言了。

连珠炮似的诛心杀得师部刀光血影,我终于把自己的毒牙咬在了师座的脖子上。

虞啸卿还站着,我却摇摇欲坠。

我再一次被自己的恶毒吓到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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