皇叔很忙

本职是画画的佛系杂食党
AO3 ID:btforest
(AO3文最全)
CPP ID:皇叔很忙

© 皇叔很忙
Powered by LOFTER

草木成春(2)

Summary:

禅达扛下了一天的炮火,横亘千年的山水包容了这样的痛苦,到了晚上镇上亮起了灯,巷子里照常飘着饭菜的味道。战争是部压榨机,把人榨成了渣子。可人们还是记得生存,那是一种本能。小孩长牙就会说话,人饿肚子就要吃饭,阖家就盼团圆。

第二章  坠

云雾为天空织起了轻纱幔帐,水从云瓣里轻盈地坠入怒江的汹涌中,渺小得像从未来过。我伸出手接不到一滴完整的水,只有满手的潮湿。

草木葱茏,雾水成露。神明慷慨地将水洒向我,而我却摸不着,只能用手帕接着这份馈赠,看着棉布贪婪地汲取到膨胀起来,直到变得沉甸甸,我才能把这份来之不易的源泉拧出来。

我把水挤在水壶里。

没有水,我们只能活三天。

死啦死啦接过拧干的手帕,在晨风中静谧地站着。虞啸卿的手帕是蓝色的,庆幸不是白色,死啦死啦举着它的模样很难看,一脸的颓相很容易让人联想到“举白旗”这种滑稽的动作。

我们肩并肩挤在视野广阔的悬崖绝壁上,迎接朝阳。

对岸的禅达很远很模糊,我无法分辨出哪里是哪里。

云兴霞蔚几千里,禅达的天空似梦非梦,还没醒过来,老百姓已经开始烧灶头,烟囱升腾起的水汽氤氲在缭绕的云雾里,不知道哪一团白烟是小醉家的。

这遥远的人间烟火熏得我眼睛疼。

背后是轻轻的呓语声,虞啸卿做了一晚上的噩梦,出的汗能再挤一碗水。他的身体没有硬伤,但脑袋磕到了,渗出了不少血。死啦死啦不得不把自己臂膀上的绷带拆下来缠绕在那些伤口上。

疼痛的哼唧声让虞啸卿的嘴唇干裂得撕下了一层皮,他只醒了一会儿,问我们几点了,然后又昏睡了过去。

死啦死啦收起了沾满雾气的手帕,攥在手里拧出一个角,小心翼翼地湿润着虞啸卿的嘴唇。

虞啸卿的嘴唇抿得很紧,嘴角尖尖地往外戳,把嘴唇拉得薄薄的。唇峰和这山一样,笔直地挺起,高高地落下,有龙蟠凤翥之势,和他的为人一样。

算命书上讲,薄唇的男人能说会道口才很好,精于算计城府很深,这种面相的人往往都是硬心肠。

太理性的人,会变得没有人情味。

我头一次觉得玄学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。

死啦死啦推了我一把,指使我再去接点水。

等雾气凝结成水的过程很无聊,我坐在地上把腿伸到悬崖外面,脚掌虚踩着云雾假装神仙。

云深雾罩,虫鸣鸟啼,我在清晨尝到了失眠的滋味,白昼的重量压在我身上,我被裹挟在空气里挣扎。屁股坐在地上,腿已经离开了身体,独自在空中漫步。

死啦死啦靠过来在我耳边低估了几句,我抖了两抖,腿一下子就归位了。

我转过头看死啦死啦,他挑着眉头,嘴巴跟抽筋一样朝下边努,这样的暗示让我觉得我的团长是在叫我去跳崖寻死。

我不为所动。死啦死啦又用手指戳戳我,再指指下面。

我有点恼火,不由得拉开嗓门:“你吃哑药了!”

死啦死啦一把捂住我的嘴,跟鬼子打架也就是这个力道了!后牙槽一阵酸爽,他手里的湿帕子捂在我口鼻上。得亏手还自由着。我死命扒拉着死啦死啦的背,他才后知后觉地松开了手。

我被自己的口水噎到了,不停地咳了起来。死啦死啦居然还试图上前捂我,我拍开他手自己捂着。

简直开玩笑,咳嗽这种事怎么屏得住,死啦死啦用眼神威胁我,我只好把嘴捂得紧紧的,整个人弓成一只被抽了筋的虾米,抖成了筛子。

他叹了口气:“小声点,师座还睡着呢。”

你大爷的!

“有你这么做人的吗?他哪里是睡着,他那是昏迷!撞到了脑袋啦,半死不活,阎王还在翻生死簿,你他娘操他的心还不如操我的心!”我又忍不住小声咳了起来,那是被死啦死啦气的,“你刚说啥?让我爬下悬崖去找援兵?你王八他爹啊那么损,你好意思?”

我这火气快憋不住了,手指都戳到了死啦死啦的肚子上,他见我发怒就一脸扭捏的小媳妇样,我更生气了。

一个脑袋磕了昏迷着,一个活蹦乱跳就擦破点皮,全须全尾那个不去想办法,非得把一瘸子拉出来干活。

“让一瘸子爬悬崖,您觉得合适吗?”我快被气乐了。

“不合适,不合适。”死啦死啦笑得越发猥琐。

“我不去!”

“你得去。”

“你他妈怎么不去?”

“我得照顾师座啊。”死啦死啦涎着脸说。

这可真太不要脸了!我离气绝也就差了芝麻大点儿距离。

虞啸卿睡在角落里,贴着石壁,即使在梦里他也是挺得笔直,一个人占了两个人的位置,我靠着洞口小眯了一会儿整晚没敢睡着,就怕一个翻身这辈子就断片了。

死啦死啦和狗肉真就是亲兄弟,他趴在虞啸卿脚边把自己蜷缩成团倒也打了半宿呼噜。

虞啸卿在痛楚中哼哼,模模糊糊说着些什么,我试探地踢了他几脚,没想做啥,就是心烦,死啦死啦头也没抬一把抓住了我的脚差点没把我掀翻。我俩互掐了一会儿天就亮了。

死啦死啦递过来一根烟,我不要,他叼在嘴上咬。

我问他能不能醒醒好做个人自己去爬悬崖,死啦死啦长长地叹了口气。

“你看看这人。”他指了指身后昏迷的那个,“说了一晚上胡话,得有多难受。”

都是被你逼的。这是他没说出来的话但就这么写在脸上。

守夜很无聊,起初我饶有兴趣趴边上听虞啸卿哼哼,试图从中寻找着点乐子。克虏伯说梦话满嘴都离不开吃食,不辣做梦老喊妈,有时候喊着喊着把自己叫醒了。迷龙最可怕,不说话哼小调,血腥暴力不足以形容他的龌龊,简直就是一淫虫。虞大铁血的胡话不知道有什么秘密,能够让小太爷留待日后取笑他。

我失望了。

支离破碎声音搅在嘴里,像一把钝刀在黑夜里拉锯,把好好的声带一点点撕开。一整个晚上,虞啸卿只是反复地说了两个字——回来。

其余的时间只有轻哼的动静,他在梦魇中难受得死去活来,却再不出声,嘴巴和鼻子把痛楚关闭了起来,最后那些熬不住的承载从他的眼角流了下来,浸湿了死啦死啦的衣服。

回来。

离弦之箭如何回得来?

我苦笑。

三天前的师部大堂,我的团长狠狠地给我了一巴掌,他的师座被我将得当场旧病复发轰然倒地。

两次去师部,议事堂都被我和死啦死啦搅得天翻地覆,虞啸卿的亲信看我们的眼神都充斥着警告,同他们擦肩而过的时候我不敢走慢,生怕他们忍不住转身给来我一枪。

出了师部大门死啦死啦拽着我一直走,我的瘸腿跟不上他的速度,几乎是被拖着。我让他松开手,他拽得更狠了,手臂上的青筋撑开了伤口一路淌血。

我受不了这样的折磨,他用近乎自虐的方式宣告着他的愤怒。

“滚吧。”死啦死啦终于放开了手,他把我扔在巷子里。

“你带我来这干什么!”这是小醉的家门口。

“死都不怕,还怕见活人?”死啦死啦冲过来朝我屁股狠狠踢了一脚,“你这么能说,怎么不去跟小醉说,讲讲你的故事!”

“十七岁弃学从军,屁滚尿流的被鬼子追到二十四岁,二十五岁在南天门守了一个月零五天,歼敌无数功德圆满!”

“你现在是大英雄啦,衣锦还乡荣归故里,你有资格去过老百姓的生活啦!”

痛苦是每呼一口气吸进肺腹的毒药,牵扯着我的思绪,这些思绪互相仇恨,围攻我,让我不得动弹,在我胸口留下满地疮痍。

“儿孙满堂的时候千万不要提起你做逃兵的光荣事迹,尤其是第二回当逃兵,差点被枪毙了啊!绑在树上饿得连头都抬不起!”死啦死啦在笑,而我想哭。

“别跟我说你爹妈的事,谁都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。前走三后走四,你知道自己逃了,成则共叙天伦,败则身首异处。可还是去了!你大言不惭地用亲情绑架了军法,回来了你又理直气壮做你的不孝子。”

“国难当头,岂能坐视。你总觉得是虞啸卿的豪言壮语怂恿着你壮怀激烈,哄着你去赴国难,你太高看你自己了!”

“你没有杀身成仁的勇气,伺机而动的精明让你一路溃败到了今天!你还不如何书光,连他都知道,别人死了我们可以填上去,我们死了别人也可以填上来。”

“你在战争中论公平不如早点抹脖子,鬼子在禅达随便扔一颗炮弹都会死很多人,是死去的人不积德吗?还是活下来的人太缺德?”

死啦死啦的嘴巴张张合合,我已经听不清他的声音了。混沌中我一败涂地。

我揪着死啦死啦的袖子求他不要再说了。

“回家不积极,脑子有问题。所以我把你带回来了。军人之命与国同殇,带你回家是让你守住家,孟烦了,你的自作聪明害了你。”死啦死啦松开了手,他的眼神轻蔑而悲伤,头也不回地离开了。

我的团长丢下了我。

上扣宀,下藏豕,是为家。那里有孩童,有花朵,有小犬,有歌声,撑起了我回忆里所有美好的臆想。

在北平,在禅达,也许还在小醉这里。

我的团长把我羞辱虞啸卿的话全都还给了我,让我看清自己——孤家寡人,那些美好的热闹都与我无关。

我从白天站到了黑夜,直到炊烟袅袅灯火阑珊。

禅达扛下了一天的炮火,横亘千年的山水包容了这样的痛苦,到了晚上镇上亮起了灯,巷子里照常飘着饭菜的味道。战争是部压榨机,把人榨成了渣子。可人们还是记得生存,那是一种本能。小孩长牙就会说话,人饿肚子就要吃饭,阖家就盼团圆。

我失魂落魄地摸着墙,一路走回了祭旗坡。

虞啸卿的车停在树下,祭旗坡因着他的到来一夜无眠。

  剧情接番外 

死啦死啦和虞啸卿在屋里嘀嘀咕咕了整晚。

先是锅碗瓢盆乒乒乓乓响个没完,一个扯着嗓子中气十足地叫骂,一个期期艾艾唯唯诺诺扮怨妇。

后半夜倒是太平了一会儿,也就消停了一个钟头。祭旗坡的宁静终结在唱戏似的高调和闷声冷哼中,又是一阵乒乒乓乓,死啦死啦肯大概是挨了好几个五百。狗肉护主,叫得鬼哭狼嚎,死啦死啦只好把它关到了门外。

天微亮的时候,死啦死啦披着衣服出来拎了壶水又进去了。

师座需要发泄火气,我很理解。他只有对着死啦死啦的时候才会脱下伪装,变成一个普通人。只是他精神也太好了,白天被我气得差点中风,晚上便来报仇,闹得不可开交。

我下山回了趟家,家里只有雷宝儿在,他正蹲在院子里逗蚂蚁。雷宝儿说我爹抓药去了,家里跳蚤太多,屋里屋外都要驱虫。你妈呢,我问。他说跟着一起出去了。我妈呢,我又问。他说全出门了。

院子里多了几盆花草,收拾得很清幽。仍旧似从前那般,几株花上挂上了精巧的小对联。

只不再是“有情芍药含春泪”的雅致。对联上端端正正上书“海棠花开谢,春鸟报平安;归来今昔岁云徂,且共平安酒一壶;登楼谁更念我,雁飞秋影江寒”……我瞧了一会儿,伸手撕了一张塞进口袋里。

雷宝儿忽然“啊”了几声,站起来跑到了书房,稀里哗啦翻了一通又抱着一个木匣蹬蹬蹬跑过来。打开一看,里面是一些纱布、绷带、止血药,还有一瓶磺胺。

雷宝儿蹲在地上用树枝捉弄蚂蚁:“你爹说你要是回来就把这些给你。”

我有点发愣,雷宝儿指了指院子的角落:“坏了。”

“什么坏了?”

“龙爸爸做的水槽坏了。”

禅达雨水繁多,叶子混着泥土灰尘砌在水槽口,铁皮凹了一大块,水沿着豁口四处流淌。迷龙说得对,得把水引走,院子里已经开始生青苔。

我找了把锤子叮叮当当开始敲打,把铁皮砸平整了,又加厚了一圈。

“真难看。”雷宝儿撅着嘴抗议,“没有龙爸爸做得好。”

我摸摸他的头:“走了。”

“走了就别回来啦。”

我扯了个笑脸跨出了家门,瘸腿不听使唤地绊在门槛上,差点摔了个狗吃屎。雷宝儿在身后唤我,我头也不回,狼狈不堪地抱着匣子逃了出去,这熊孩子怎么那么烦人,我腿疼得厉害,酸楚顺着神经都钻到眼睛里了。

回到祭旗坡转了一圈都没找到死啦死啦,也没看见虞啸卿。

狗肉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,对我大叫。

我回屋拿了吃食给它,它不要,只是咬着我裤管。我被它拖出了门口,又被拖进了树林,再拖就要过江了。

狗肉不轻不重地咬了我一口,开始狂吠。

我的脑子一瞬间过了电似的抽搐起来。

该死的!该死的!该死的!

死啦死啦摸出火柴,把咬得快断掉的烟点上了。

“我让你回去,你非得跟来,现在我们都被困在石洞里啦。”死啦死啦的口气真轻松,说得上南天门跟出来郊游一样。

我冷哼一声:“你多行啊,拐带师座偷摸着过江,我要是不跟来,你的师座早被你害死了!”

死啦死啦不置可否。

“不对啊,不是你逼师座上南天门来着吗。”死啦死啦划了半天火柴才点燃烟头,“烦啦,你的心愿了却啦。”

王八蛋。

“别激我,没用,我腿撞到了筋,比之前还要瘸,你让我怎么下去?是,下面的石壁上是有踩脚的地方,半个脚掌!四周还全是树杈,得一边砍树枝一边倒退着踩那么一小点儿石头向下爬才行,你觉得我是神仙?”

死啦死啦很诚恳:“你是我见过最勇敢的士兵。”

我也很诚恳:“你是我见过最不要脸的人。”

我们互相鄙夷了对方的无耻,安静了一会儿。死啦死啦有点泄气了,他把烟头滋灭了,然后学着我,把腿伸出悬崖晃荡。

“有些话说出来很好,人不发泄会被憋死。”死啦死啦看着自己的脚尖,“有些话说过一次,就别挂在嘴上了,会显得你无能;还有些话留在心里只和自己说,那是慈悲。”

“你在说我,说虞啸卿,还是在说你自己?”

“都一样。”死啦死啦收回了脚转身摸了摸我头。

“一会儿师座醒了帮他换下头上的药,给他喝点水。”

“一大早接了三壶水了,还能给他洗绷带呢。”

“刚醒来不要让他吃罐头,加点水捣碎了喂他吃。”

“他是残废吗,用得着我喂?”

“你被鬼子追着打枪的时候是他救了你,不然他脑袋也不会撞到石头。”

“传令兵、副官、翻译官,现在又加了个保姆。四角齐全真是太棒了,我上辈子一定是缺了大德,偷了他老婆又挖了你家祖坟吧?”

“孟烦了。”死啦死啦很正经地叫我的全名,“他多少救了你,你要记着他的好。”

死啦死啦的表情很无奈,他的嘴巴在笑,他的眼睛又有点难过。

他的手指伸进衣服里整理了下,然后把纽扣一直扣到了脖子。要是现在有一副镜子,他接下来大概就是要梳头了。

我对这不合时宜的举动嗤之以鼻,正想嘲讽几句,死啦死啦突然把身子转了半圈。他就这样双手撑在悬崖绝壁上,将整个身子都甩在半空中。

“你干什么!干什么!”我被惊得跳了起来。

我用最快的速度趴在地上,伸出双手扣住了他的手腕往回拉。

“你找死啊!”

“烦啦,照顾好师座。”

我的手抖得快抽筋了,死啦死啦的身子往下沉了沉,他的脚垫在了那块只能半个脚掌着力的凸石上。

恐惧骑在我的脖子上。

死啦死啦却把笑叼在嘴上,眼睛亮得阳光普照。

“再等等,再等等。云这么低肯定要下大雨,你会摔死的!”我不是吓唬他,“明天,明天我和你一起下去,你先上来!”我的心快呕出血来了。

死啦死啦摇摇头:“我的师座等不了啦。”

他抬头看了一眼被云挡住的太阳,喃喃地说:“烦啦,对他好点。”

我的手忽一下子泄了力。

他跳了下去。


评论 ( 17 )
热度 ( 155 )
  1. 共7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
TOP